近十年以來，越南都是東南亞經濟增速最快的國家，但在2023年，越南經濟也降速了。
受全球需求疲軟、越南國內反腐力度加大等因素的影響，越南經濟增速從2022年的8.02%放緩至2023年5.05%。
這一水平與印尼不相上下，但如果將目光放遠到整個亞洲，越南的經濟增速卻被印度和菲律賓超過。印度2023財年預計能達到7%以上的增速，而菲律賓的數據是5.6%。
狂踩油門的越南經濟，如今也引擎動力不足了嗎？
胡志明市的濱城市場。（圖源：時代周報記者 劉沐軒）
經濟數據的放緩，助長了近年來社交媒體上愈演愈烈的越南“陷阱論”。
這一觀點的支持者們認為，如今土地價格飆升、勞動力成本快速上漲的越南，已經不再是中國企業出海的最佳選擇，反而有可能成為投資的陷阱，最終血虧。
出海越南，對企業來說，到底是機遇更大，還是隱憂更大？
熟悉又陌生的土地
一脈相承的文化習俗、得天獨厚的區位優勢和人口紅利，使得越南成為中國企業出海、打造海外生產基地的選擇之一。
但當人們真的踏上這片土地，卻又會覺得陌生。
越南人一樣過春節，但他們的十二生肖中有貓，而沒有兔子；越南人在中秋也吃月餅，但卻將其作為兒童節來慶祝；街頭巷尾乘涼的老翁腳下，通常也是一壺茶一包煙，但偶爾他們也會掏出鋁制的漏壺，泡壺咖啡喝。
熟悉的事物容易讓人產生思維慣性，進而想當然地忽視事實上的差異。中國的出海企業，也曾因此在越南吃過大虧。
自從越南1986年改革開放后，摩托車逐漸替代自行車，成為絕大多數家庭的主要交通工具。
頭戴斗笠的越南婦女騎著單車。（圖源：時代周報記者 劉沐軒）
看到這個當時人口近8000萬的鄰國有如此龐大的市場需求，隆鑫、力帆、宗申、新大洲等摩托車品牌開始出海進入越南。憑借著“摩托車論斤賣比排骨便宜”的低價策略，中國品牌迅速占領了越南市場。短短五年時間內，中國摩托車品牌便占據了越南的80%市場份額，幾乎把日本品牌趕出了越南。
但市占率提高的背后，是低價策略的惡性競爭。
由于越南的人工便宜，運輸成本低廉，摩托車企們很快發現，與其從中國出口整車，不如運零部件到越南組裝。有些車企索性在當地收集零部件組裝、貼牌，最終將價格打到每輛200美元以下。
早年中國企業出海的低價策略，雖然在許多海外市場都被證明是有用的，但在越南的摩托車市場上，卻遭遇了反噬。因為摩托車對于越南人而言，不是潮流快消品，而是剛需耐用品。
越南堪稱摩托車輪上的國度。（圖源：時代周報記者 劉沐軒）
根據2020年的一項官方統計數據，當時9600多萬人口的越南，僅注冊的摩托車就有超過6500萬量，保有量排名世界第四。而胡志明市的比例更夸張，這座900萬人口的城市里，有850萬輛摩托車。
惡性競爭的結果，是最終將中國摩托車品牌“質量差”的形象深深刻在了越南人腦中。而相對耐用的日本品牌，則贏得了越南人的信任，逐漸奪回了市場份額。
時至今日，許多有著核心技術和嚴格管控質量的中國品牌，仍然要面對一個存在偏見的市場。
人力成本仍有優勢
有中國企業在越南吃過虧，并不意味著出海越南的路是錯誤的，更無法掩蓋越南在全球貿易和制造業上擁有的優勢。
特別在地緣政治多極化的現下，越南是全球唯一與中、美、俄都建立“全面戰略伙伴關系”的國家。這也是許多中國制造企業將越南作為海外生產基地首選的重要原因。
與此同時，越南還通過與歐盟、日本、韓國等多個國家或地區簽署自由貿易協定，加入了《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》（CPTPP）和《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》（RCEP）。這意味著許多品類的商品，從越南出口可以低至零關稅。
可以說，立足越南，有利于企業產品輻射到全球各大主要市場。
僅僅是出口地不同所帶來的巨大關稅差，就值得企業出海一搏，更何況越南的人力成本還具有明顯優勢。
美的越南工廠總經理高升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透露，“盡管這幾年越南工人的工資不斷上漲，已不再是東南亞最低了，但在人力成本上，越南仍然有40%到50%的優勢”。
美的越南工廠的生產線。（圖源：時代周報記者 劉沐軒）
高升所負責的工廠位于胡志明市近郊，自2006年建廠以來，已經逐步實現了員工和供應鏈的本地化。如今，全工廠近2000名員工中，只有42個中國人。
相比于其他有濃厚宗教信仰的東南亞國家，越南人更加世俗化。這也意味著，越南工人的工作投入度更高、管理效率更高，并已成為出海企業的共識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越南教育部還在去年12月5日正式批準了漢語教科書，宣布自2024年起將漢語納入小學三、四年級的必修課。在這之后，語言上的溝通成本也將大幅降低。
在書店街長椅上看書的越南兒童。（圖源：時代周報記者 劉沐軒）
這一切，最終促成了外資企業對越南的持續看好。
2023年，越南外國直接投資（FDI）同比增長32.1%，達到366億美元。實際到位外資約為232億美元，是5年來的最高數額。今年前兩個月的表現也不俗，越南新批外商直接投資項目405個，同比增長55.2%，注冊資本總額近36億美元，是去年同期的2倍多。
越南正在成為東南亞的投資熱土，但也仍然暗藏不少“坑”。例如，還未成為發達國家的越南，已經開始面臨老齡化等問題的困擾；頻繁停電從而影響生產，疊加電價飆升，越南的電力供應也讓不少外資企業叫苦連天。
去年11月份，美國科技巨頭英特爾還被曝出已經擱置在越南的擴建計劃。據路透社援引一名消息人士的話說，英特爾對越南電力供應的穩定性和過度官僚主義有所擔憂。
改變“打法”
雖然有些企業已經在越南遭受了慘痛的教訓，但也不乏成功者，美的就是其中之一。而這個過程并不容易，需要剔除偏見，還需要有十足的耐心。
在美的越南工廠剛建成投產的那個年頭，社交媒體還沒有興起，還沒有出海越南這個概念。
高升透露，美的最初選擇越南，其實是為了應對其他家電品牌的競爭壓力，當時越南的人力成本和關稅的優勢還不明顯。
但等美的的生產設備和技術人員真正到了越南，他們卻發現國內的“打法”不能照搬到越南。
首先是市場偏好不同，在國內市場競爭激烈的環境下，迭代出不少技術含量更高的中高端產品，但這類型產品在越南乃至整個東南亞地區的接受程度并不高。
越南人的飲食習慣與中國并不完全相同。（圖源：時代周報記者 劉沐軒）
比如國內熱銷的電飯煲，基本都在智能化、多功能的賽道上“卷”，而大多數東南亞市場對電飯煲的要求卻仍停留在“把飯煮熟”。不僅如此，由于氣候和飲食偏好的差異，按照國內預設參數煮出的米飯，大多數東南亞人會覺得太干。
又比如電風扇，國內在“卷”的是設計和技術。而風扇對東南亞人來說是一年四季的剛需，他們并不關心一款電風扇的顏值和科技感如何，他們更在意的是其是否耐用和方便。
越南街頭商店里，最常見的幾款電風扇都是直接用塑料袋裝起來的，包裝極為簡陋，但方便用摩托車進行運輸。
（用塑料袋包裝起的電風扇。圖源：時代周報記者 劉沐軒）
根據市場調研去調整產品尚且容易，更難的是2000年初期的越南，本地供應鏈并不成熟。而家電企業屬于低毛利行業，若選擇從東南沿海的供應鏈運輸原材料和零件，則會抵消越南的人力成本優勢，得不償失。
對于美的和其他早年來到越南的出海企業而言，只剩下一條路：沒有供應鏈就自己做，當地有相關的供應鏈，就嘗試合作；如果對方不能完全滿足需求，就引導和培育他們。在這些企業看來，這件事，只能由他們牽頭做。
“最初，越南人是不會在周六給我們供貨的，”高升坦言，“但隨著更多制造業企業進駐，越南本地供應鏈也在迭代，如今我們已經能在本地實現100%的零件供應。”
隨著出海戰略的成功，美的近年來在泰國、印尼等國家紛紛設廠深耕本地市場。而美的越南工廠因其獨特的人力成本和關稅優勢，已經逐漸特化為以出口北美市場為主體的生產基地。
美的越南工廠流水線。（圖源：時代周報）
有了扎實的成本控制和生產能力，美的海外業務逐步實現了從OEM（委托代工）向OBM（自主品牌）的轉變。
2022年，美的集團營業總收入3457億元，美的集團海外銷售收入達到1426.45億元，占總收入的41.48%。
早年間在越南培育供應鏈的沉沒成本也逐漸回收。到了2023年10月，美的越南工廠已經實現了扭虧為盈，且盈利呈快速增長之勢，進入良性循環。高升透露，工廠計劃在2024年加大對數字化、高標準實驗室、人才招聘、員工餐廳擴建等各方面的投入。
毫無疑問，中國企業在越南的出海，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。在可預見的未來里，他們面對的將是坦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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