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?/ 西貝偏北
編輯 / 朱 ? 婷
運營 / 獅子座
8月20日，德國科隆游戲展開幕夜，《黑神話：悟空》（下文簡稱《黑悟空》）的制作團隊游戲科學（下文簡稱游科）壓軸登場。
恰逢“天命人”出道一周年，觀眾們滿心期待能夠看到那位帥氣威風的猴哥帶來新的篇章。可就在游戲科學的?Logo?顯現、音樂驟然響起，鏡頭上移，映入觀眾眼簾的卻不是悟空，而是一位騎虎而行、鐵面虬須的黑臉糙漢——鐘馗。
《黑神話：鐘馗》（下文簡稱《黑鐘馗》）1分55秒的先導?PV?上線，一時間，全網炸鍋，“鐘馗”的網絡搜索量更是暴漲?300%。中文玩家逼問心心念念的《黑悟空》DLC再見要到何時，外國玩家則開始連夜補課，了解鐘馗到底何許人也？
按照游科的說法，這是一部全新的單機動作角色扮演游戲，商業模式與《黑神話：悟空》保持一致，依舊是買斷制，依舊是深耕中國古代神話與民俗傳說。但鐘馗項目還處在最早期，“剛建好文件夾不久，實機還沒什么影子”。
同時，官方賬號也已全面更名為“黑神話”，定位從《悟空》升級為“系列游戲統一賬號”。換句話說，《黑神話》不再只是悟空的故事，而是一個系列的開端。
幕后還有個小插曲。馮驥說在《黑悟空》發售后陷入了迷茫，雖想順勢而為做《黑悟空》的DLC，但最終團隊決定“放開手腳，大膽嘗試，不拘定法，從零開始”，去做一部全新的作品。他在微博寫道：“新的英雄，新的玩法，新的視覺，新的技術，新的故事。”同時又安撫玩家：西游不會到此為止，悟空的傳說將以更完整的方式回歸，只是需要更多時間準備。
于是問題來了：為什么是鐘馗？為什么要在悟空的余溫正濃時，拋出這樣一個民俗神祇？是文化土壤的另一種開掘，是團隊對“差異化體驗”的執念，還是單純想甩掉悟空的光環，證明自己能用一個“不火”的角色，玩出新花樣？
一、鐘馗，何許人也
在很多年輕玩家眼里，鐘馗這個名字或許有點陌生。不是四大名著主角，不是頂流神仙，出場率還遠不如土地公、城隍爺。但要真論起歷史地位，這位“黑臉糙漢”可是個來頭不小的人物。
先來聊聊身份地位，鐘馗的正經職業是地府公務員，“四大判官”之一。賞善司魏征負責引導善魂，安排投胎去向；察查司陸之道監督審判流程，為冤魂平反昭雪；陰律司崔玨作為四大判官之首，掌管生死簿與勾魂筆，決定著亡魂壽命與輪回走向。
而鐘馗是罰惡司判官，他堪稱惡鬼克星。他通過孽鏡臺照出鬼魂生前惡行，依據“不忠、不孝、不悌、不信、無禮、無義、無廉、無恥”?的?“四不四無”?原則量刑，輕罪受罰，重罪則被打入十八層地獄，刑滿后甚至投胎為牲畜。不僅如此，鐘馗因?“驅邪”屬性強大，成為了中國傳統道教諸神中唯一的“萬應之神”，要福得福、要財得財、有求必應；春節時當門神鎮宅，端午時當天師斬五毒，非常接地氣。
再來看看鐘馗的起源，民間雖將古驅邪工具“終葵”?與其相承，但他官方認證的“出道時間”是唐代。相傳他是終南山人，生得相貌奇丑，但胸懷大志。進京趕考卻被嫌棄容貌，被皇帝嫌丑而落榜，一怒之下撞殿而死，后被閻羅王封“罰惡判官”。
唐玄宗一日大病，夢見小鬼盜珍寶，鐘馗捉鬼啖之，玄宗醒后病愈，遂命畫圣吳道子繪《鐘馗抉目圖》（鐘馗挖去小鬼的眼睛，也稱《鐘馗捉鬼圖》），這幅畫作也成為鐘馗形象的最早視覺范本。
而鐘馗故事的完整記載最早可追溯到北宋沈括在《夢溪筆談·補筆談》中的文字，此后，鐘馗形象在繪畫中不斷演化。宋元時期，《宣和畫譜》收錄了蘇漢臣、周文矩、黃荃等人畫的《鐘馗嫁妹圖》，將他從單一的“捉鬼者”擴展為兼具溫情的民俗符號。
進入明清，鐘馗形象的塑造更加多元。明代戴進《鐘馗夜游圖》中他紅袍加身、手執笏板、端坐轎中，凸顯司法與審判屬性；仇英與文徵明合作《寒林鐘馗圖》將其雅化為文士；成化帝朱見深的《歲朝佳兆圖》中，鐘馗緊盯蝙蝠、一改往昔兇悍驅鬼形象，旁有小孩戲虎，鐘馗成了充滿生活氣息的祈福載體；清代的羅聘畫《鐘馗醉酒》則走親民路線，畫中鐘馗袒胸露腹、醉態可掬，小鬼在旁端酒伺候，全無兇神惡煞之感。他的形象在“威嚴”與“詼諧”之間找到平衡，逐漸成為連接傳統信仰與大眾審美的經典文化符號。
在現代影視中，鐘馗形象也屢有改造。2010年的《天師鐘馗》、2012年的《鐘馗傳說》讓他化身有溫情又帶著帶喜感的“人間判官”；2015年的《鐘馗伏魔：雪妖魔靈》作為中美合拍潮下的爛片之一，用貼了大胡子的陳坤飾演鐘馗，把鐘馗演繹為神魔一念的中式超英。
而這次的游科要開發的《黑鐘馗》顯然要延續《黑悟空》的暗黑魂類氣質。PV中，小鬼閑談勾勒幻象與欺詐的世界，“大王”的洗腦操控更添詭譎；最終猛虎之上、虬髯怒目的鐘馗現身，不只是捉鬼者，更是秩序的執行者，游戲或許會通過幻想、欺詐構建的心魔機制（類似《黑悟空》小西天浮屠塔的設計），來強化暗黑敘事的底色。
二、為什么是鐘馗
說回到游戲，《黑悟空》之后，為什么是《黑鐘馗》？
首先，鐘馗的登場，完成了承前啟后的接力。孫悟空代表的是對權威的挑戰，對秩序的反抗，他是“自由意志”的化身；鐘馗則恰好相反，他象征驅鬼懲邪、維護秩序。一破一立，正好形成對照。悟空的故事已經把“逆反”推到極致，那么下一步，理應走向“約束與秩序”。玩家先體驗反抗，再體驗鎮壓，黑神話的世界觀也因此閉環。
從敘事邏輯上看，這更是水到渠成：悟空走的是天界之路，鐘馗補上陰間環節，一個上天，一個下地，拼圖才算完整。
其次，鐘馗這個角色其實已經在很多游戲里“跑龍套”了，有一定的辨識度。比如《王者榮耀》里就有鐘馗，被玩家戲稱為“一鉤超人”，證明這個形象是有辨識度和可玩性的。再比如，《黑鐘馗》剛發布，網易雷火工作室就迅速在《暗黑破壞神》官博放出一支概念視頻，展示了他們在《暗黑破壞神4》中潛心打磨的“無常·鐘馗”造型。雖然在“蹭熱度”，但也從側面印證了鐘馗這一形象的文化吸引力與市場潛力。
最重要的是，鐘馗的設定有“失意文人”和“陰司判官”的雙重屬性，能把驅鬼從外在戰斗延伸到內心拷問，讓黑神話從神怪傳說走向人心深淵。《黑神話：鐘馗》的先導片之后，官方又在B站和微博拋出了幾句意味深長的宣傳詞——“捉山中鬼易，斬心中鬼難”，“世上何嘗有鬼？妖魔皆從心生。”這些話一出，幾乎已經把新作的創作方向點明了。
鐘馗當然是驅鬼大師，但在游科的筆下，他不會只是一個到處抓鬼的猛漢，而是要和“心魔”糾纏的人物，悟空是反抗秩序、追求自由意志，鐘馗則是維護秩序、懲戒邪祟，一破一立，看似涇渭分明，卻又在“憑誰掌那生死權”的疑問里留下模糊地帶。畢竟，秩序的執行者是否真的公正無私？手握生死之權的人，是否也會被腐蝕？
更有趣的是，鐘馗的創意源于黑神話宇宙美術總監楊奇的一個夢。他夢到“黑臉紅胡子怪人牽老虎”，查資料才發現明代畫作里鐘馗騎虎是經典造型。要知道，《西游記》源于唐太宗“游地府”的故事；鐘馗的官方印證形象則是唐玄宗“夢鐘馗”來的。一個唐皇做地府夢，一個唐皇夢見鬼王，兩條線都始于“夢境”，而楊奇發微博說，這次是“夢見鐘馗”，這下倒好，歷史、文學、開發者三夢合一，簡直像是量身定做的接力。
總結一下，鐘馗能撐得起一部?3A?單機大作嗎？答案是肯定的。
第一，他有鮮明的視覺符號：黑臉、虬髯、怒目、猛虎座騎。只要一亮相，就能記住；
第二，他有足夠的動作邏輯，斬鬼、驅邪、收魂，這些都能做成技能樹，打擊感絲毫不輸西方騎士或忍者；
第三，他有足夠的文化深度：從唐代到清代，從失意書生到陰司判官，鐘馗幾乎承載了“民間信仰”與“官方秩序”的雙重寓意，做成敘事主角，不缺故事。
更重要的是，鐘馗的“冷門”，反而給了開發組更大自由度。孫悟空太頂流，做不好就容易被罵“毀經典”；鐘馗沒那么多束縛，反而能放手去塑造。你可以讓他更糙、更狠、更中式夢核，甚至探索“秩序與懲戒”的黑暗一面——這些，都是?3A?主角的好素材。
三、鐘馗能走多遠?
從先導?PV?到社媒的刷屏，《黑鐘馗》熱度高升。但未來決定《黑鐘馗》能走多遠的，不僅是游戲銷量，而是他能否像悟空一樣發揮出文化價值，真正進入公共文化記憶。
文化價值更直接的落點，其實在文旅與文創產業。《黑悟空》爆火之后，因“一步一古寺”，被選中27個場景（一共36個場景）的山西就吃到紅利，相關景點和周邊成了“打卡圣地”。
山西省文旅部門也積極把握契機，發布“天命人集結令”，邀請首批通關者免費體驗線路，并發放?“通關文牒”?和文創禮物等，效果頗豐。涉文物景點在游戲上線三天后共接待游客?12.66?萬人次，環比增長?21.86%，門票收入環比增長?16.18%?，將游戲熱度切實轉化成旅游客流。
不僅游戲火了，周邊品牌也跟著卷起來。瑞幸、青桔、聯想……個個都來蹭猴哥的熱度。瑞幸推出了一款“騰云美式”，還送限量閃卡。結果游戲發布當天剛過七點，限量閃卡就被搶光了——帶動瑞幸股價大漲，市值超過4億美元，還震驚旅游老外一整天。
換到《黑鐘馗》，陜西幾乎可以原樣復制。陜西本來就是鐘馗文化的重要發源地，終南山、長安地區都有鐘馗廟會和“鐘馗出行”的民俗活動。跳鐘馗儺儀、鐘馗年畫、鐘馗戲曲、鐘馗雕塑，這些在年輕人眼里原本陌生的民俗，一旦和游戲掛鉤，就會獲得新的受眾。
想象一下，西安城墻夜游活動里突然加入“黑鐘馗”元素，或者終南山推出鐘馗主題路線，年輕玩家會不會一窩蜂去打卡？山西的“黑悟空月餅”賣過，陜西的“鐘馗護符”自然也能賣。
當然，玩家還有個念念不忘的問題：為什么不是先做《黑悟空》的DLC？在行業里，DLC是現成的肥肉。框架已有，稍加擴展就能賣錢，玩家也買賬。馮驥也承認，他們曾考慮過DLC，但最后決定還是“放開手腳，從零開始”。
原因很簡單：DLC是續命，《黑鐘馗》是開疆拓土。與其困在悟空的光環下，不如開辟一條新路徑，換句話說，悟空的故事不會斷，但鐘馗先走一步，擴展整個宇宙。
這背后的商業邏輯也很現實，《黑悟空》已經票房大爆，DLC是小鍋熱菜，收益穩定；但如果直接籌備《黑悟空2》，就是一口更大的鍋，要起更大的灶。游戲科學顯然不滿足于小打小鬧，他們想要的，是“黑神話宇宙”的長期回報。鐘馗，是他們的試金石。
所以，當鐘馗登場時，這不是一個冷門角色的意外上位，而是一次戰略布局。他承載的不只是游戲玩法，還有文化資源和市場效益。陜西的旅游、鐘馗的民俗，都有機會借勢出圈；全球市場，也能見識到一個全新的東方符號。悟空讓全世界知道中國神話能做成3A，鐘馗要證明，這不是偶然，而是體系。
西游的篇章未完，地府的故事才剛開篇。接下來，就看這位黑臉糙漢，能不能唱出一段新的神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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