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?/ 西貝偏北
編輯?/ 朱? ?婷
運營?/ 獅子座
《喜劇之王單口季》（下文簡稱《喜單》）第一季冠軍——付航，脫口秀線上新人，線下確實不“新”了。如今，關于付航奪冠已經過去了兩周，但熱度與討論依舊不減，這枚冠軍的含金量還在上升。
一句“我不想再當猴了”，立住了這位180+精瘦黑皮男孩的“美猴王”人設；一句passion（激情），打通了付航的任督二脈，也打破了他和觀眾的第四堵墻，讓人感覺到他撲面而來的真誠和熱烈。
決賽場，他以一個周星馳式的愛情故事，一個曾經考大專、當保安的小人物、最終通過努力逆襲獲得真愛的傳統敘事，獲得了觀眾的共鳴。
那句星爺味十足的“不管你的出身、學歷、家庭背景，只要你勇敢做自己，總會有人愛你！”引爆了現場，讓他以高20票的分數戰勝大熱門種子小鹿，華麗奪冠。
奪冠后，付航陷入了更大的輿論漩渦里。
有質疑派，像每一屆脫口秀大王都有人覺得“不配”一樣，認為付航是只會咋呼發瘋的表現型選手，段子沒深度，但勝在精心策劃、點燃了觀眾的情緒，可惜了小鹿。
有“付航值得”學派的預備造神主義者。將付航和悟空做類比，不吝用華麗辭藻歌頌其偉大，認為他“歷經千辛萬難，卻仍有一顆‘純得讓人心碎的心’”。
有不設置變量就對比拉踩的“罵楊笠教徒”。認為“付航的脫口秀是對楊笠的絕殺”，而他那句“背后有人愛你”，是對“男人怎么能那么普通又自信”的回答，付航有格局和大愛，而凸顯女性主體意識的文本，就是“狹隘”和“挑起性別對立”的。
還有“北京戶口講勵志故事原罪論”的教徒。一方面認為，他是北京人還能考大專，學習真的差，“北京人考不上本科真的很難評”；另一方面認為，他是個180+的北京人有車有房，這背景根本不是他段子里所呈現的“小人物”，卻讓真屌絲為他搖旗吶喊，“多稀奇啊，天龍人都能當勵志主人公了”。
你看，脫口秀像一面折射眾生相的鏡子，再次被具象了。
爭議圍繞的前者，是對“何為好的脫口秀”的標準的探討；而后者，是對脫口秀最具冒犯的性別與階級議題，在文本與表演者之間的關系重構。
今天，kk就圍繞上述的幾個點，聊聊關于付航的爭議。
一、瘋癲與文明
一句“passion！”，30歲的“喜劇猴王”付航在《喜單》炸出一片天地。
從開始的齜牙咧嘴，怒目圓睜，激情萬丈，到表演的最后，他滿臉認真看著臺下，像是對觀眾感懷，也像是慰藉自己：“朋友們，激情可以改變一切。”
他用激情貫徹了之后所有的表演，用奪得冠軍自證了這句“雞湯”。
如果要問“冠軍憑什么是付航”，問題源頭則是“什么是好的脫口秀表演？”
雖然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，但普通觀眾對“好脫口秀”的基本期待大抵相似：要好笑，夠有趣；進階點，讓觀眾笑中帶淚，看完有回味余地。
但看完付航，kk覺得他表演的最大特點是：用清醒的瘋癲對抗現實的殘酷，最終實現自愈。
付航曾在采訪中表示：“要說我最大的優勢，那就是我真的想讓別人笑，自發的，不圖任何東西。有沒有錢賺，我都喜歡逗大家開心。”
這也造就了他的表演形式：高能量的、炸場的、“瘋狗”一樣的熱烈癲狂線下風格。
小劇場脫口秀演出，出現返祖、隨時隨地“變猴”是常態；突然變聲細聲細語飆京腔化身“公公”，成為他的聲音標識；表演動作時要把情緒頂到極致，上躥下跳，在舞臺上橫沖直撞，提臀扭胯，無愧于三年武術興趣班積累的童子功，但也有他hold不住的時候——他曾因演直升機太賣力，把胳膊給甩受傷。
像他自己的“猴王”人設一樣，用一種近乎野生的姿態入侵文明，撕破規則下的光鮮。哪怕在線上表演，他都可以隨時給你來段猴拳。
和他表演風格形成反差的是他的文本。一般來說，激情型脫口秀演員的文本強調自我表達和觀點輸出，像炮彈般投擲轟炸。
付航有著強烈的“觀眾服務意識”，他的文本里沒有面目猙獰的“反派”，也不鋒利、不冒犯。哪怕是“轟炸”，他多半也是通過夸張的肢體語言進行感官轟炸。
“你永遠不能挑觀眾。有的演員會說，這場觀眾不行。觀眾怎么可能不行，觀眾的眼睛最雪亮了，他們最知道什么好、什么不好，所以要調整只能調整自己。”
回顧付航的《喜單》之旅，付航上臺六次，他從頭到尾都發揮著“讓人乳腺暢通的瘋感表演”，他擅長以他遭受的歧視與困惑設置矛盾。
第一組矛盾，是廢物與天才，普通與優績。
學生時代，他英語有天賦考全班第一，被人懷疑抄襲；考全校第一，又被人懷疑偷試卷，這是差生長期活在的歧視中，他用英文課外班老師雞血式的“passion”化解，上街逮著老外練口語，將人“圍剿”。
講他因為長得丑成績差，被霸凌挨揍，至今500度都不戴眼鏡；有容貌焦慮，被喜歡的女孩拒絕；但他不做舔狗，要當人生劇本主角，讓別人從自己的劇本里“殺青”。
第二組矛盾，是野蠻與文明、高級與低級。
用坐來回50塊錢的地鐵機場線扮明星粉絲接機要簽名，還不一定能賺到明星助理承諾的100塊，將粉絲與偶像之間的關系比作“無間道”游戲 ，輕盈地嘲諷了高高在上的明星，也需要“虛假造勢”。
用給自己立個高端人設吃法餐，切換英語法語和服務員斗智斗勇，點的酒上面有火焰，不知道要拿吸管喝的他成了“吞火的猴”，但他將其視為“上流社會對他的考驗”。
沒有人能評判誰是野蠻，誰是高級，如果社會已有裁判，那他寧愿“很low”——“如果高級動物必須高級，那我寧愿當猴。”
奪冠表演里，他承接了《吃法餐》的議題，把他對高考要分一二三本、人要分要分三六九的階級問題轉化為動物寓言，動保組織不滿猴子進行表演，迫使豢養它的農民道歉，此時在前面拉車的馬卻被無情忽視，它的悲鳴還被記者視作“驚了”，得被射殺。
最后的反轉落點在他對生活的態度上，愛情成為他化解苦難的良藥之一，“我才是我世界的主角，只要你勇敢地做自己，就總有人會愛你。”
都說喜劇是生活的麻藥，但付航更像是連著好幾發的煙花，不像炸藥那么突然和疼，但是從開始就在發光發亮，最后高情緒強輸出爆梗和金句N飛沖天，在觀眾顱內綻放。
他并不擊破矛盾，或者說矛盾無法被擊破。文本的結局，他永遠是在解構問題后實現自愈。
愛者稱之為小人物逆襲，覺得脫口秀不應該只是吐槽和負能量，這種充滿“正能量”的段子也能拿冠軍；惡者稱之為雞湯+雞血，躺平時代的年輕人受不了他這種阿Q精神的yy。
都說他實現了從“廢物差生”到“喜劇之王”的逆襲，kk覺得并不見得。
他小時候就有逗人笑的天賦，被初中老師質問“怎么不去說相聲”，被喜歡的女孩問，“你長大能做什么工作，總不能一只當猴逗人笑吧？”
當時他講這段的時候，臺下觀眾高呼“可以”，而如今的他如果放在“學歷評價體系”里仍然是“廢物差生”，但他擁抱了脫口秀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賽道，走向了他本就天賦異稟喜劇之路。
付航做的，不過是把自己如何實現自洽表演出來。
話說回來，最有星爺特點的付航拿了《喜劇之王》的冠軍，又怎么不是一種call back？
二、性別之戰 ？
楊笠是真的紅，自京東代言事件后，她又雙叒叕被推倒風口浪尖。
kk其實不喜歡用拉踩這種語匯，但是做對比，你要先有得比。除了同為脫口秀演員外，付航和楊笠從性別、出身、經歷、講脫口秀的角度、脫口秀內容的選材來說，哪一點有比較的必要？
不過又是把“女性視野窄”和“女性格局小”拿來做文章，付航拿第一就是“男性格局大”“有大愛”的勝利。
但在kk看來，付航的勝利又何嘗不是女性觀眾的包容性和共情能力的第N次勝利？
付航的敘事底層邏輯還是傳統且符合男性爽文感的勵志敘事，他做到了把女朋友變成10年婚姻的老婆，他的老婆會永遠等他回家，許多人在感動之余，還是稍微咯噔了一下。
不過在現場的楊笠，在付航剛表演完觀眾還在投票時就已經起立為他鼓掌，止不住感動的淚水，直呼“受不了了”。
今年無疑是脫口秀女演員井噴的一年，《喜單》和《脫友》的女選手數量加起來共有27位，占到總人數的近三分之一；而脫口秀女演員的比賽成績也實現了量變達到質變，不再止于一輪游，有無數上熱搜的出圈段子。
《喜單》的亞軍小鹿在前期爆梗不斷，聊中女職場和家庭關系，出了很多“中年女性面臨著’沒有卵用‘的危機”“公司發的是令人胎動的offer”等金句，也因此拉高了觀眾期待。
她決賽的段子以強故事性為主，講了因打印店多收她外國老公錢，她被迫去“維權”而引發的一連串尷尬事。
就像郭麒麟指出的脫口秀的“門戶之見”，以及周奇墨所說“這個場合辜負了你”，其實都指的是段子本身的競技性弱，不高燃、不爆爽、金句不夠多，觀點不集中。小鹿自己也知道，但還是選擇了她喜歡的文本，就需要承擔相應的風險。
但是她從沒掩飾過對于冠軍的野心，在段子里寫“未來孩子的日記”里寫到了“媽媽太幽默了，不愧是《喜劇之王單口季》第一季的冠軍呀”。
在獲獎感言里，她覺得丟人想刪掉關于奪冠的表述，但最終還是覺得不能刪，因為只有她成為表達奪冠野心的第一個人，才會有更多單口喜劇女演員敢有、敢表達真實的欲望。
正如唐香玉所說，只有這樣才會讓觀眾從“少見多怪”到“逐漸習慣”再到“成為尋常”。
而付航在自己獲得冠軍的高光時刻，還把小鹿的名卡插進了冠軍獎杯，并高贊小鹿，“鹿姐，你也早就是冠軍了，你是真正的單口女王。”
你可以把他當做出于禮貌尊重的勝者謙辭，但不能忽略他眼中閃爍的真誠。
回過頭來看，到底是誰在老生常談地“挑起性別對立”呢？看看最近關于楊笠和京東爭議的稿子評論區，答案顯而易見。
三、造神與毀神
付航的樓可不算好塌。
相比于各種造高學歷、富二代人設的網紅明星，他曾調侃過自己“塌無可塌”——
大專學歷，畢業后當過外語導游、客服接線員、私人會所的前臺，因為給別人開錯房間而被降級為BA（保安）；后來在女友（現老婆）的鼓勵下決定開啟脫口秀生涯，在北京的酒吧和俱樂部蹲場，為了討好負責人、獲得上臺演出的機會，還專門觀察負責人愛喝什么啤酒，在網上買了揣兜里，假裝是在酒吧買的，送給負責人。
截至目前唯一的塌房，可能就是付航在學信網上被查出本科——倒不是他忽悠觀眾走草根路線，是人家學校努力專升本了，付航妥妥躺贏（狗頭）。
在“passion”的表演之后，評委追問他為什么這么激情澎湃。
如同沸水里放入了冰塊，付航繃直的肩膀松了下來，神色內斂，輕聲道：“其實，我挺憤怒的。”
當保安的日子里，付航曾目睹或經歷了很多普通人不被尊重的時刻。
他所在的高端會所需要邀請信才能進，當他按照職責禮貌地提醒前來吃飯的路人這里不對外營業時，得到的回答是，“你什么狗東西，裝什么孫子” ；給老板開車的司機來大廳問能否接水，付航說當然可以，但經理讓他去樓下的司機休息室，這里的水是給會員喝的；保潔阿姨被會員指著說“怎么這種‘下等人’也在大堂里？”。
付航心里于是生氣，但沒有出言反駁，卻在家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。他發現自己的真實性格，女友愛他的真誠品質，都被一身保安服和這套制度閹割掉了，想了幾天后辭職了。
在成為脫口秀演員后，他也遇到過一些，以喜歡他之名對他的不尊重。
節目里，他也幽默地解構過像他這樣的脫口秀演員的粉絲效應。因為他長得像猴也經常提到自己的猴王人設，有粉絲在動車上偶遇他，直接剝開香蕉后懟到他嘴邊說：“吃”。
當他拒絕這種在公眾場合還相當沒距離感的事情，對方回他：“你飄了。”
節目播出后，付航和其他脫口秀演員去一個互聯網大廠掃樓。粉絲拿金箍棒和美猴王的金冠大聲和他互動，要求戴著保安帽的付航在人群中大喊passion，還call back節目里的段子，讓他“大聲點”。
付航像開專場一樣賣力地回應，只見他咧嘴大笑，露出咬緊的雙排牙，拳頭緊攥，耳朵通紅。
很多網友覺得：你憤怒什么呢？你北京人家里有車有房，180+，父母雙全都很愛你。你憑什么說容貌焦慮，你是不是在賣慘？
幾乎所有脫口秀演員都有這種困境——
太精英的不行，呼蘭講炒股有壁壘，聽不懂；小鹿說外國老公上北大也有人覺得她太精英，崇洋媚外；太女性視角的不行，月經段子上不了臺面，重男輕女問題老生常談，催婚催孕話題，別人只想知道你怎么解決的；太尖銳的不行，要么是冒犯到了某個群體，要么是賣慘負能量，要么被放大鏡逐幀搜索漏洞……
可這是脫口秀，又不是比慘大會。就像楊笠所說，每個人講述的段子只能從他的生命經驗出發。任何觀眾都有不共情、不覺得表演好笑的權力，但這種對于出身和選題的原罪式的控訴，早已脫離了脫口秀表演本身的評判。
付航不知道自己“不夠慘”，不知道其中的門道有多深嗎？
在采訪中付航就點出過：“你像我，學習也不好，也沒有一技之長，但我是北京人，有房、有車，我有什么可痛苦、可諷刺的。我見過太多大爺大媽，都幾十歲了還在收垃圾、撿瓶子，當清潔工，他們比誰都辛苦，但從不抱怨。我那會兒才發現我已經夠幸福了，我很知足。”
所以他選擇把憤怒壓在心底，在表演中用幽默和自嘲解構自我，用努力和激情彌合夢想與現實的撕裂。
他用激情點燃觀眾，用余熱溫暖自己。
不必造神，也不必滅神，他只是一個熱愛脫口秀、充滿passion的普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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