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?/ 西貝偏北
編輯?/ 朱? ?婷
運營?/ 獅子座
暑期將盡,有兩部被譽為“好哭”的家庭片引起了kk的注意。
一部是《姥姥的外孫》,超十萬人打出了豆瓣9.0的高分,穩坐2024電影口碑前三的交椅。
該片導演帕特·波尼蒂帕特,曾拍過8.3的劇版《天才槍手》,《姥姥的外孫》是他的長片首作,于今年4月在泰國上映。截至目前依舊是泰國年度票房冠軍,內地票房也快破7000萬,可以說是文藝片里的黑馬。
劇情簡單:潮汕移民泰國的華裔家庭里,家族里最高長輩姥姥(烏薩·薩梅坎姆?飾)罹癌,兒孫因貪圖老人財產爭相盡孝,參與其中的外孫(普提蓬·阿薩拉塔納功?飾)前期演戲,中期入戲,后期墳前真情悲切。
好哭的原因:女性被物質剝奪和精神剝削的世代循環如此真實,猶如照鏡子。
另一部是《刺猬》,豆瓣7.4。導演是中國第五代導演顧長衛,主演葛優+王俊凱,所謂的演技派+流量組合(但王俊凱這次的表現進步明顯)。該片改編自東北文藝復興代表作家鄭執的短篇小說《仙癥》,此前榮獲第26屆上海電影節最佳編劇獎,目前票房1.2億,票房口碑都算不錯。
劇情也簡單:東北沈陽,曾是船員的大姑父王戰團夢想去看太平洋,因受十年浩劫迫害退休后有許多奇怪行為,被視為“瘋子”;侄子周正因留級、口吃被視為“病了”;兩人在家人逼迫吃藥、拜神的折磨下選擇逃離,尋找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。
好哭的原因:對于家庭創傷的不原諒,不和解。
這都不是所謂“女性主義”的電影,導演不是女性,影片里也沒有“大女主”。但卻能從細枝末節管窺到,從南到北,東亞家庭關系中女性的艱難處境。
《姥姥的外孫》里,姥姥的癌癥是撬動全家凝聚力的杠桿,她的兒孫紛紛走上“啃娘/姥致富”之路,最終房子給了在外欠債的小兒子、遺產落在了苦心經營的外孫手里,照顧母親心思純粹的女兒獲得了付出的心安。
《刺猬》里,王戰團的不愿順應社會關系和時代浪潮的“仙癥”讓全家動蕩,但為此買單的卻總是女性,她們獨自撫養多個孩子成人,為了男人和孩子下跪哭求拜神祈福,被禁錮于“劇本”而成為惡人。
無論病痛在誰身,最被深深刺痛的女性,卻總是被忽略。
今天,kk想借幾部電影,聊聊被家庭里關系“被卡住的東亞女性”。
一、沉默與忍耐
學會忍耐,適應性別造成的不公,簡直是東亞女性一生的課題。
《姥姥的外孫》里,“鞋”作為關鍵道具承包了許多淚點。在泰國,再名貴的鞋也要脫在屋外,進屋里(尤其是寺廟)要脫鞋;在醫院,鞋代替了人進行從凌晨4點開始的排隊。
但姥姥的新鞋,不合腳。外形好看,是“高級貨”,但鞋小,很擠腳,且材質堅硬,不適合賣粥的姥姥走遠路,走幾步就硌出深淺不一的紅痕,走回家會磨破皮,留血印。
搬到姥姥家照顧她的外孫早就發現這一點,但姥姥不愿換下,反而每次出門必穿。只因鞋是小孫女彩虹為她挑選的,是大兒子阿強借女兒之名,對她關愛有加的見證。
但問題在于,6歲的彩虹想不到奶奶的鞋碼,但擠占了家庭最多資源、承蒙了最多培養的律師大兒子阿強,卻對母親的鞋碼毫無考慮。她忍耐鞋的不合腳,更像是忍耐大兒子敷衍的“關愛”,那是他為她提供物質需求的虛偽證明。
前期,周日一家人吃了午飯,老人想玩牌,阿強作為大哥直言太忙有事,大家紛紛離去;后期阿強發了狠,要當“全職孝子”,在家買設備,騰出房間請老人來住,老人強顏歡笑,笑納了兒子的“好意”。
與其說姥姥要忍受這種趨利的關愛,不如說她已經習慣了從“施舍”的愛中自尋溫暖。
當阿強為了討帶姥姥歡心帶她來捐棺材祈福時,她一瞬間陷入對于過往的回憶,她如何帶著小時候的兄妹幾個一起來祈福。
姥姥的祈福箋愿望寫了滿滿三行,大概是“希望幾個子女都幸福健康,外孫找到好工作。”
可兒子兒媳們像走流程一樣祈福,在真正寫愿望時連裝都忘記了,寫的愿望要么是升官發財,要么是自己的小家庭幸福美滿,沒一人提到姥姥。
只有外孫,不忿地在自己的祈福箋寫了一句,希望“希望姥姥彩票中獎。”
被外孫告知此點的姥姥,被迫直面她一直在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事實。
她的反抗也是淡漠而倦怠的。她跟外孫說,“腳疼,想換雙鞋。”
母親也很能忍。作為家里的二女兒,她始終平衡著冷漠逐利的哥哥和好賭幼稚弟弟。
年幼時,她因心疼姥姥而舍掉功課,早起幫姥姥賣粥,被姥姥臭罵一頓;長大了,因為想照顧姥姥,她白天陪姥姥游泳、做身體訓練,把工作調成夜班,晚上繼續賺錢。
她真心實意的陪伴和照顧,被兒子猜度著問她想獲得什么時,她淡然道:“我只是想她了。付出要比得到更安心。”
他們圖謀利益,她只求安心。
哪怕最后被視作一無所獲,她也沒有任何抱怨,反而在姥姥病重時按照委托,把房產證交給了弟弟,催他趕快過戶。
這種不爭,不是大公無私的“圣母”,而是一種慣性的無奈。因為她走的路,也曾是姥姥走過的。
當姥姥想為自己買墓地,去找住在別墅的哥哥借錢,卻被冷硬拒絕時,她試圖以“照顧爸媽的都是我”來爭取,但哥哥不屑一顧:“給了你也是被混賬妹夫揮霍”,姥姥痛苦發出難得的吶喊——那個混賬老公也是他們爸媽給她找的。
姥姥的支持仰賴對于循環性痛苦的消化。被父權剝奪了繼承權,被夫權折磨了半生,被子權擠壓了后半生,面對前來看望自己的子孫,她依舊嘴苦心慈。
姥姥甚至寧愿沒有墓地,也不會動從小給外孫每月定期存錢的一分一毫。
儒學扎根歷史灌輸的理念,讓深受其苦的女性自己都無法輕易擺脫,可是沒有經濟的支撐,她們永遠都無法“上桌吃飯”。
《刺猬》里的大姑很能忍,影片以侄子周正回憶的方式交代,在王戰團出海的幾年,大姑先后為他生下一男一女,每次他回來時,孩子都“大變樣”。
影片刻畫了王戰團對太平洋如何眷戀,如何因舉報劣跡領導而被關押在船艙,如何在春節以朗誦腔完整復述凡爾納的《海底兩萬里》,神采奕奕。但大姑的喪偶育兒卻被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,仿佛只是他人生中不足為奇的點綴。
他是缺位但瀟灑的父親,夢想寄托在海上,給兒女起名“海洋、海鷗”,寄托他的夢想。
他是“俗世奇人”,可他的“奇”離不開大姑兢兢業業、從里到外操持家庭的“俗”。
從小物質的匱乏加生活規訓,剝奪她們被愛的資格,也間接失去了相信自己值得被無條件得愛的能力。
姥姥在暫住女兒家時,發現冰箱在發現了臨期食品,反督促母親趕快丟掉,避免像她一樣罹癌。
母親開了句玩笑:“兒子繼承遺產,女兒繼承癌癥。”
而在《刺猬》里,奶奶送別周正時說,“有多遠走多遠”,“不原諒”的周正就能放下一切七年不回家,成為繼“王戰團”后的船員。七年后帶混血女友回沈陽,給即將出生的孩子起名“陽陽”,紀念沈陽這座城。
他們委屈了就遠離,擁有說“不”的權利,歸來時依舊掌握著隨時融入家庭血脈的新鮮血液,掌握著對新生兒命名權,開啟下一個世代。
可《姥姥的外孫》里,因心疼母親、無法被姥姥“罵醒”的女兒,不得不繼續著循環。金錢與情感的錯位,付出與匯報的不平等,最后換來母親一句,“我最希望生命最后有你陪在我身邊”。
就算能出走,沒有經濟支撐的“娜拉”,要么回歸,要么墮落。
“不配得”感,像基因疾病一樣代代遺傳,傳女不傳男。
二、反抗與發瘋
隨著疾病的遺傳,在父權刻板印象里的“圣母”與“妖婦”,在家庭關系中逐漸演變成了“忍辱負重的好女人”和“歇斯底里的瘋女人”。
《刺猬》海報和宣發,都是以“發瘋”為主調的,迎合了當下年輕人的精神狀態。
但細看就會發現,影片里更絕的是“瘋”的傳遞。
男人的“瘋”是社會性壓迫的因,是離經叛道的表象,女人的“瘋”是喪偶式育兒的果,是世代禁錮在結婚生孩子宿命的里象。
女兒海洋年紀輕輕要嫁給一個離過婚的男人,她想嫁給愛情,但家人都把這當做她未婚先孕,不得不嫁;有經商頭腦,早早下海辦廠的二姑也是不幸的,是需要在過年時嚎啕大哭的,因為二姑夫和她離婚了。
周正的父親暴躁打所謂“不學好”的兒子,攔不住丈夫的母親一起受難。
所謂的發瘋和歇斯底里癥,更像是基因疾病的發作,不是因為缺愛,而是因為失權。
《姥姥的外孫》里的女性繼承權,《刺猬》里的女性獨立權,都在傳統習俗與社會輿論的枷鎖中反復強化,把她們死死卡住。
同樣是被卡住,母親有時是為女兒親手戴上鐐銬的人。在“踢貓效應”的發揮下,無法向父權揮劍的她們,會將母親身份的天然權力作用于同樣失權的女兒。
《春潮》里,祖孫三代同住一屋沒有想象的其樂融融,反而是窒息的連天炮火。母親紀明嵐和女兒郭建波的矛盾根源于性格和各自的人生軌跡,又因對缺位的“丈夫/父親”不斷發酵。
對紀明嵐而言,丈夫是讓她未婚先孕的臭流氓,是讓她擁有城市戶口的跳板,是在她的舉報下終于離婚擺脫的惡人,是女兒和她離心離德的導火索。
而她因嫉妒生成的自我補償方式,是將女兒年輕時未婚受孕意欲墮胎的事,夸張放大告訴了外孫女,“為什么你一出生就跟著姥姥呢?因為你媽媽曾經想殺死你,這個世界誰都不能信。”
這是經歷過舉報年代后,殘存在她身上的應激機制。她將家庭當成戰場,死去的丈夫成為女兒永遠的掛念無法打敗,那就要將對世界沒有清晰觀念的小孫女拉攏過來,進行結盟。
但結局當然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。
對郭建波而言,在情感方面,父親是會在她月經初潮時燒水泡腳、教她用衛生巾的好父親。因為在母親的喋喋不休與謾罵下迷失的她,只能將內心將好留給過世的父親,將壞全投射給母親,在情人溫存的懷抱中尋找母愛的溫暖。
在事業方面,郭建波報道真相的記者使命,卻成為了母親作為街道辦主任維護社區榮譽的絆腳石,她未婚單親媽媽住在母親家,罵不還嘴,只能通過自毀傾向來釋放情緒。她把煙頭摁進餃子皮,把手按在仙人球上,放水淹自己家。
不甘成為家庭的燃料,那就成為家庭的炮仗,炸開炸碎一切,自己也鮮血淋漓。
女性難以掙脫桎梏,既因為對原生家庭的局限認知懵懂,又難以獲得有限的資源,無法從身體到精神真正地成長,代際創傷就這樣重復延續下來。
這種深遠的遺毒雖難以根治,但也存在“由標治本”的可能性。
一方面,是配得感和自我認同的增強。
《姥姥的外孫》里,外孫之所以想到“以陪伴之情謀遺財產”的法子,是因為堂姐悉心照顧爺爺而獲得了1500萬泰銖的巨額家產。作為上位者的爺爺打破了傳統,按照多勞多得、誰照顧他最多誰獲利最多的方式,“公平地分配了愛與錢”。
堂姐對爺爺有情誼,但錢拿得并不心虛,她是“愛是可以等價交換的”的踐行者,之后也要投身照顧遠方姑媽的新事業中。
另一方面離不開新生代與老思想的對沖,主動擺脫漩渦,擁抱自己的人生。
《春潮》里,外孫女雖然處于三角關系的中心,但她早熟聰慧,在姥姥咒罵母親時,她潑灑牛奶打岔,逃掉鋼琴課在家中扯彩帶跳舞。她不要成為母親與姥姥權力斗爭的工具,通過孩童的天性和幽默化解。
將利刃向外,拒絕內耗,爭取權力的主動性動作,或許才能獲得“被看見”“被正視” 結局。
女人真正想要的,是主宰自己的命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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